我的父親叫張克智，祖籍是山東高密。在他還沒出生時，爺爺帶著奶奶和三個大伯闖關(guān)東來到了臨江縣，在一個小農(nóng)村安定下來。我父親和一位姑姑是在臨江出生的。

　　父親和母親結(jié)婚后，由于日子過得艱苦，便想著干點什么活來補貼家用。那時候許多林場每到冬采的時候，都需要雇一些外委人員進行集材作業(yè)。因為林業(yè)局自己不養(yǎng)牛，常常是雇用附近養(yǎng)牛戶幫助集材。每到這時，父親就成為名副其實的民工，趕著自己的牛，跟著包工頭一起去林場進行集材。

　　1998年春節(jié)剛過，母親就開始準備父親去山場干活要帶的東西——行李、衣服、鞋子、饅頭、酸菜、咸菜等，帶上在整個集材過程中需要用的一切物品，而父親則忙著準備牛吃的草料。大年初六，父親就獨自一人踏上了去臨江林業(yè)局柳樹河林場的路。父親說，那一天雪下得格外大，從我家到林場70多里地的路程整整走了一天。到達山場后已經(jīng)天黑了，在山場第一個晚上，父親只身一人在樣板房里捱過了一宿。所謂的樣板房，就是用“小桿”搭建起來的臨時房屋，外面圍一圈塑料布，里面砌個地龍用來燒火取暖，地龍上面鋪一層木板睡在上面，木板和地龍之間大概有20公分左右的距離，這樣既能保證取暖，又不會感覺太燙。整個屋子里只有身子底下是熱的，周圍的空氣全都是冷的。而且這種“炕”熱得快涼得快，通常到后半夜，人就凍得只能綣縮著身子了。有時天氣格外冷，夜晚溫度低到零下四十多度，連腳底都結(jié)了冰。當天晚上，偌大的山場只有父親一人，等到把屋子燒得暖和一點，已經(jīng)是晚上八九點了，隨便吃了一點從家里帶的饅頭和咸菜，父親就草草躺下了。外面寒風(fēng)呼嘯的聲音跟狼嚎一樣，甚至聽得見樹枝被凍得“咯吱咯吱”響的聲音。

　　第二天，去山場干活的人陸陸續(xù)續(xù)都到了，大家休整了一下，第三天正式開始干活。民工們早晨輪流起來做早飯、喂牛，往往起床時天邊還看得見星星——因為早晨六點就要到達指定地點開始一天的工作，所以他們通常凌晨四點就起來了。

　　父親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把已經(jīng)伐好的木頭，用牛集材的方式運到凍板道上，林場再用汽車運出去。牛集材用的是一種名為“疙瘩爬犁”的特殊爬犁，不同于一般的家用爬犁，一頭的韁繩套在牛身上，另一頭很短，只用于固定原木的一端，而原木剩余的大半個身子都是直接接觸地面的，說白了就是用牛拖著木頭在地上走。那時候林場的采伐量大，樹材種多，有許多徑級很大的原木，一些徑級42厘米的原木的根部直徑會達到50厘米左右，材長也有6-8米。對于這種大型原木，如何挪動它也是一門技術(shù)活。他們采用的方式是將原木底部的雪挖空，在不同部位墊幾根小桿，幾個人同時用木棍撬動原木，由于底下的小桿是圓形的易于滾動，從而帶動原木向前移動。原木底下的小桿發(fā)揮的就是車轱轆的作用，再配合杠桿原理，挪動大個的原木就不那么費力了。父親他們哪里懂得什么杠桿原理，哪里知道什么滾動摩擦力要小于滑動摩擦力，但他們卻把這些原理切切實實應(yīng)用到了生產(chǎn)實踐中，不禁感嘆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盡的！通常這樣的大型原木一頭牛拖不動，需要兩頭牛一起拖，有的甚至要用四頭牛才拖得動。這種情況下就考驗“牛把式”的技術(shù)了，要保證幾頭牛同步用力來拖拽大木頭，如果操作不慎很容易出現(xiàn)危險。

　　山場上用牛集材的一般都是高坡大嶺、山帽材，都是些不好走的地方。條件好一點、坡度小一點的地方，林場都有拖拉機生產(chǎn)。就是這些不好干、邊邊旯旯、采伐量小的地方才能落到民工頭上。山上的集材道都是比較陡的，用牛集材時，就需要?！白隆钡募夹g(shù)過硬。能在山場干活的牛、平時也經(jīng)過牛主人特殊訓(xùn)練過。父親的這頭牛已經(jīng)跟著他很多年了，早已成為了父親的親密搭檔。

　　中午，民工們就在山場搭個火堆，圍坐在火堆前，把饅頭串在樹枝上烤著吃，熱一層吃一層，沒有地方做菜，大家只能吃自己帶的咸菜。每天下午四點半收工，回到樣板房里大概也就五點左右了。一天沒燒火的樣板房幾乎跟外面一樣冷，大家分頭忙活，有的喂牛，有的做飯，一天三頓飯也就晚上這頓能吃的好一點。大多時候都是做個豬肉燉酸菜。晚飯的時候大家圍坐在一起，各自拿出自己從家里帶的咸菜、小咸魚、二鍋頭，喝點小酒暖暖身子解解乏，互相開個玩笑打打趣，倒也別有一番滋味。

　　這一天，大家跟往常一樣在山場上各自忙著干活，突然聽見“啊”的一聲，大家紛紛尋找聲源，看見不遠處一個工友張成明坐在地上，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腳脖處。原來是他在行進過程中沒有注意腳下，牛拖著木頭走在前面，他跟在后面，沒有注意到集材道兩側(cè)的樹枝“打拌子”，一不留神被前面回彈的樹枝崩在了腳脖上。不一會工夫，他的腳脖子就腫得跟饅頭一樣。大家輪流把他背出山場，林場派了車把他送去醫(yī)院。一經(jīng)檢查，腳脖處的骨頭斷了，住了很久的醫(yī)院，又回家休養(yǎng)了幾個月才逐漸好起來。父親說，在山場干活這樣的危險時刻都在，輕者磕磕碰碰，重者會有生命危險?，F(xiàn)在想來，父親干了好幾年集材，從未出過什么事故，屬實萬幸。

　　到了集材后期，任務(wù)快完成的時候，天氣雖然暖和了一些，但問題也隨之而來。白天天氣暖和，雪融化了再加上干活出汗，大家穿的棉褲都濕透了，到了晚上溫度降下來，整個棉褲就凍住了，用他們的話說就是“這棉褲都會立正了”。又沒有地方把它晾干，只能第二天早晨就這樣凍著再穿，白天再濕，晚上再凍……循環(huán)往復(fù)，苦不堪言。

　　在我記憶中，父親連續(xù)度過了很多個這樣的冬天。有時候一去就是一個月，有時候半個月、二十天，等回來的時候明顯瘦了一圈。父親說雖然是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才去干這樣的辛苦活，但是這樣的經(jīng)歷卻在自己心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。好在工友們都很真誠、熱情，工作生活大家相互照顧，林業(yè)局的同志對我們也不錯，能夠體會到來自林區(qū)各方面的溫暖。如今自己年紀大了，再也沒有力氣去干這個活了，但是那些年的經(jīng)歷卻始終不能忘懷！

　　（作者 張蓮劉）